维舟,本名沈茂华,上海崇明人,1999年毕业于厦门大学新闻传播系。

2020年8月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、上海译文出版社先后启动书评人大赛,重金悬赏优质书评,书评人的春天到来了吗?

近些年来,书评创作群体的影响力似乎日益扩大,2013年全国首个华文书评人联盟成立,但紧接着首届华文领读者大奖书评人奖项却爆冷空缺。行业中人反思,书评的阵地少,质量参差不齐。万圣书园创始人刘苏里认为,“中国书评人普遍存在的问题在于缺少建设性的批评意见,缺少有分量的批评。”

在这个碎片化阅读的时代是否还需要书评?什么才是有价值的书评?书评如何才能真正迎来春天?羊城晚报记者专访了著名书评人维舟——

写书评养不活自己

羊城晚报:您是怎么开始书评写作的?

维舟:2004年我开始写博客,2006年陆续给各报刊供稿,近两年投得比较多的是《三联生活周刊》《第一财经日报》《经济观察报》等,一年大概写三十多篇,去年写了34篇。

其实我原来一直有本职工作,业余时间才会写自己想写的东西,写的文章里面有一半是书评。国内我几乎没有听说有专职的书评人,2013年到深圳参加首届华文书评年会,评了十个中国年度书评人,被这么一颁奖仿佛真的成了书评人,本来都是玩票性质的。

写书评给我的阅读和写作带来不小的影响,我逐渐学会如何跟作者对话,在这个基础上输出自己的观点,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思维训练。

羊城晚报:是否有您不想接的书评约稿?

维舟:一般来讲,媒体都挺尊重我,不想写就不写,最不想接的有一个,2007年刚开始写,没有经验,有一家出版社问我可不可以给他们的一本书写个书评,我说可以读读看,接到书没多久对方就开始催,问我读完没有,什么时候给他们写,还强调他们赠书也比较难,如果我不想写的话就不要随便要书。当时我就很生气,直接说把这本书快递回去,还给出版社。他们的做法仿佛我是给他们写软文的下家,我当时自己也有一种傲气,因为我不是以写书评为生,而且有感想才写。

羊城晚报:写书评赚钱吗?您之前说做职业书评家是会饿死的。

维舟:写书评不足以养活自己,我一年差不多写30多篇,算高产的,一篇1500到2000元,一年也就四五万元,职业书评人很难,就算你能够写100篇,也没地方发,因为有书评版的就那么几家媒体。

写书评肯定质量第一,如果你写的东西没有什么质量,一个是自己会写得很痛苦,第二个你写出来的东西没有意义,写得不好无论是读者还是媒体都不会理睬,没有质量的书评连商业属性也没有了。

力戒“定制”书评现象

羊城晚报:如果给书评下一个定义,您认为什么是书评?

维舟:书评的核心还是要“评”,开头难免要讲一些关于书本身的主要内容,比如这本书有哪些亮点哪些不足,但是主体部分一半以上都要有自己的评论,不然只是原书的介绍,不能说是一个评论,达不到批评的层面。但是书评也没有到文学批评的程度,文学批评已经形成自己的文学体系,有其独立性,有脱离于文本的独立价值,不用依附于书籍本身。比如苏珊·桑塔格、王德威等人的文学批评本身就是具有价值的原创思想作品,即便王德威文学批评对象是晚清二流的小说,但他的文学评论本身是一流的,人们也会愿意去读。

但是书评不一样,如果这本书不好或者我对这本书不感兴趣,那我就不想看这篇书评,相对文学批评而言,书评缺乏其独立价值。

羊城晚报:目前国内的书评有哪些不足?

维舟:国外的书评很长,国内书评5000字基本就到顶了,国外书评的学术性也更强,这个跟媒体的特性、读者群也有关系,书评在某些层面来讲,跟具体的环境有关,在欧美有一些商业性质比较强的媒体,他们的书评更接近文学评论或批评那一端,国内的书评更偏向于媒体的宣传,很多类似于对一本书的简介,商业属性更强一点,这个背后就涉及知识共同体如何看待自己的评论。

羊城晚报:存在部分书评作者为出版社写“定制”书评的现象,这些书评受到读者诟病,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?

维舟:这个现象的确有,现在仍然如此,具体是否有所改善,我不大清楚。我个人感觉,“独立性”不是凭空而来的,这需要各方的努力:媒体方作为中立的平台,要允许对同一本书有不同声音;书评人应有基本的底线,至少清楚商业化的结果是自损公信力;出版社和书籍作者也不要一味只求好评,给书评人一些独立的空间。

书评界能不能转好取决于读者

羊城晚报:现在书评还有人看吗?

维舟:书评还是有人看的,正是因为看书的人少了,才有看书评的人,现在跟以前相比更需要书评。但是论影响力的话,书评肯定不如影评。首先书肯定比电影多得多,我之前看到一个数据,国内一年平均出版新书近40万种,电影也就几百部,一本书有十篇书评就很多了,单篇的书评对单个的书影响更大。但是从传播力来讲,豆瓣上一篇书评几千个人看就了不起了,影评动辄上千个赞,几万人看过也不稀奇。在我看来,书评的影响力体现在对新人新书的挖掘上。

羊城晚报:在您看来,当下书评界呈现一个怎样的生态面貌?

维舟:书评界当下的面貌在我看来不容乐观。很多年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,当时就说国内书评的阵地很少,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媒体。当然网上也有一些地方可以发书评,豆瓣、简书,但总而言之书评的阵地不多。此外写书评的人也不多,学界中有些人会写,但相对这么大一个国家来说,书评的阵地、从业的人员还有很大的扩展空间。很多人在很认真地写,但是很多评论都比较浅,只能提供一些基本的信息,很难写出很好的书评。

羊城晚报:书评人要走出困境,各方面还需要作出哪些努力?

维舟:国内文化领域有困境的并不只是书评人,据我所知,艺术评论、戏剧评论的处境甚至更不容乐观,而从事翻译的困苦则更是讨论多年。老实说,我觉得如果企业能投入一些钱做文化基金,推动这些领域开辟多一些公共空间,最好还能有一些业内对话的机会,会好一些。但不管怎样,喜欢的人还是会继续做,这个领域能不能好起来,也急不得,最终这还是取决于读者——读者有多需要书评,需要什么样的书评,这可能才是最具决定性的。

好的书评要“借题发挥”

羊城晚报:在您看来,一个优秀的书评人应该具备哪些素质?

维舟:首先是视野开阔。书评人跟作者不一样的是,书评可以把一本书放到一个脉络中去看。比如评论《红楼梦》,你可以把这本书放到中国的小说史中,也可以跟日本的《源氏物语》进行比较。通过这种比较你才能看出《红楼梦》到底什么地方特殊,为什么这本小说有鲜明的中国古典小说的特色,这就是评论的眼光。你通过这种脉络化的方式去判断一本书的价值,这本书到底什么地方有共性,它为什么好,只有基于这种开阔的视野才能提供个人的判断,还能够和公众对话。

其次就是加强专业性。读书现在是一个分化的现象,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本书出版大家都在读,变成一种社会现象;最近十年读书市场出现大量分化,大家读的书不一样了,很少说哪一本书大家都读过。这种细分和碎片化的读书时代,对书评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你必须更专业才能深入各个领域,从而起到和公众对话的作用。

羊城晚报:书评的写作应该注意哪些问题?

维舟:从书评本身来看,每本书都不一样。有的书只需要一笔带过,不需要详细介绍那么多,有的书专注某个点即可,书评不是一定要刻板地介绍书籍,而是要围绕某个观点呈现自己独立的思想和创新的看法。

在这个意义上,我觉得刘志伟的书评集《借题发挥》很值得参见。他的书评确如书名所言是在“借题发挥”,借用书中某个点在历史学以及其他相关领域展开议论,从学术范式、治学理念、问题意识和研究方法等角度阐述了很多新见解。其实这个已经不仅仅是书评了,而是他自己学术观点系统性的阐发,我读了也非常受启发。

当下很多人写书评也会结合热点,但是书评不一定要紧跟时事,热点是柄双刃剑。这篇书评好不好关键还是放几年后是否还有人看,它有没有超乎时效性的价值,对于我们的公众生活有何帮助,别人看了以后有没有启发,是否能增进对某个领域的兴趣……这些是评价一篇书评好坏的重要尺度。